【琼明神女录】第九十章:我们的白衣雪夜


  第九十章:我们的白衣雪夜
林玄言穿过寒山的护山大阵,畅通无阻地走过山
道长长的台阶,在四下无人的雪地里留下了连绵的鞋印。
  沙沙的踩雪声里,林玄言走过了最后一道牌楼,来到了琼楼玉宇般的构筑之
间,老树褪了枝叶,旧瓦覆着白雪,林玄言回望四周,一如八年前第一次归来时
那样,衣衫如旧,万象如新。
  碧落宫的飞檐翘角落入视野里,湖色的瓦檐边缘挂着冰棱,门窗紧闭,窗内
落着帘子,未见烛光。
  林玄言站在碧落宫的门外驻足片刻,确认无人之后转身去往剑坪。
  扫雪声在耳畔响起。
  林玄言拐过一个回廊,侧身望去,剑坪上,一对眷侣扫着雪,少女身段欣长
许多,长发挽着玉钗,娇俏可爱,青年杵着扫帚站在她的身边,擦了擦额头。
  他们自然是俞小塘与钟华。
  林玄言远远地看着俞小塘,似是看着年少时的裴语涵,这段记忆不属于他自
己,但是每每想起,他依旧觉得平静而美好。
  只是俞小塘要比她师父幸运得多,修行畅通无阻,又得多方高人的指点,等
到这一代人老去,她便是世间剑道新的脊梁。
  林玄言对着她招了招手。
  背对着林玄言的俞小塘忽然停下了扫雪的动作,似有所觉,有些不敢确信地
回过了身。
  俞小塘神色微晃,那些临近她周身的雪花顷刻间支离破碎,沙粉般落在肩头。
  钟华见到她回头,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然后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林……」俞小塘下意识地想喊他的名字。
  林玄言已然缓缓地走到了他们身前,施了个礼:「小师姐,许久不见。」
  俞小塘瞳光颤动,轻声道:「许久……有七年了吧?」
  「这么久了啊。」林玄言看着她的脸,她此刻早已嫁为人妇,而那容颜依旧
秀美可人,弯弯的眉毛水灵的眸子都带着少女独有的风情,而此时她一身白裙,
眉目清艳微冷的样子,更像极了当年的裴语涵。
  「这些年你们和师父还好吗?」林玄言问。
  俞小塘点点头,情绪渐渐平缓,道:「你不在之后,我们的日子平静多了。
这些年师父常年不在山门,多是去览历山河,遍观人情。如今山下剑宗开设了许
多学塾剑馆,而师父当了甩手掌柜,都是我们忙里忙外帮着给他们授业。」
  林玄言安静地听着,道:「如此便好。」
  俞小塘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喜欢师父吗?」
  林玄言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发问,一时间无法回答。
  俞小塘似是没打算等他回答,继续道:「你对不起,也配不上师父。」
  林玄言轻轻点头,问:「我们之间的故事,你都知道?」
  俞小塘没有回答,只是道:「我还见过了师祖,师祖指点了我一些剑法。」
  林玄言声音缥缈道:「叶临渊的剑自然都是好剑,好好修习,定然来日可期。」
  俞小塘凝视着他的脸,眼眶微红,道:「你要是再敢对不起师父,我一剑宰
了你。」
  林玄言作揖求饶:「师弟知道了。」
  钟华对于他们的交流听得云里雾里,打断道:「如今师父也不在山门。」
  林玄言便问:「那她可与你们说她要去哪里?」
  钟华答道:「师父这些年闲云野鹤,周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我们都只能
从一些民间传说中得知她的去向。」
  林玄言点点头,道了声谢,望向俞小塘,声音柔和道:「小师姐多多保重,
等你师父倦怠归隐了,你便是天下剑道的脊梁,未来掌门之位必将是你的,等到
万剑来朝之时,所有人都会南望。」
  俞小塘心神摇曳,成为像师父那样的女子,一直是她的梦想。
  而如今这个未来,甚至可能都不会太过遥远。
  钟华却听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望着林玄言,正色道:「我会好好照顾小塘的,
绝不会有丝毫亏待。」
  俞小塘也点了下头,向他身边靠了靠,两人轻轻地依偎在雪地里。
  林玄言便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他看着风雪中的一对璧人,温和道:「那小师姐,需要师弟帮你们一同扫雪
吗?」
  俞小塘摇头拒绝:「不必了,这是我们剑宗的分内事。」
  林玄言神色微异:「我也是剑宗弟子,这当然也是我的分内事。」
  俞小塘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方才我忘记告诉你了,五年前某个夜里,
师父似是心情很差,一气之下把你的名字从谱牒上划掉了,你早已被剑宗除名了。」
  林玄言听着,更觉内疚,他向后退了两步,点头道:「终究是我的不对,哪
日语涵回来,我会亲自赔罪的。」
  两人四目相对,缄默了片刻,林玄言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林玄言!」俞小塘忽然喊住了他,道:「有时间多回回山门,说不定师父
哪天就回心转意了……嗯,师姐其实也很想你的。」
  林玄言身影停顿,他默然点头,然后放缓了脚步,越过石阶,绕过廊道,行
至崖边,风雪凝成一柄三尺长剑,他踩住了剑刃,剑锋破开茫茫大雪,朝着山下
远处的古城掠去。
  俞小塘支着竹扫帚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钟华把她搂在怀里,默默叹息,也未再说什么。
  风雪骤急,才扫过的地方又落上了新雪,于是扫雪好像也没有了意义。
  俞小塘忽然惊叫一声,回过了神之后,她发现钟华已经抄起了她的腿弯,将
她往房间里抱去。
  俞小塘挣动了两下手臂,微恼道:「你干嘛呀,放开我。」
  钟华恼怒道:「当着我的面你都敢想其他男人,无法无天,平时把你宠坏了,
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俞小塘自知理亏,低声辩解道:「我没有……我……我是在想念师父。」
  「我不管,今日我要振振夫纲!」
  「唔,夫君饶了小塘吧……」
  「要是不饶呢?」
  「那小塘就把夫君打得满地找牙。」
  「……」
  ……
  浮屿上云缭雾绕,宛若仙境,人间的大雪没有一片能落到这片世外的浮岛之
上。
  苏铃殊在案前搁下了笔,心思微动,忽然立起身子,收起了案上书卷。
  陆雨柔也有所觉,睡意惺忪地睁开了眼。
  「苏姐姐,出什么事了?」
  苏铃殊不确定道:「似乎是圣女宫有动静。」
  陆雨柔一下子清醒了,惊诧道:「师父要出关了吗……」
  苏铃殊抿着嘴唇,不敢确定,只是摇摇头,强行稳定那飘摇的道心。
  叶临渊与夏浅斟带着那本金书闭关,已然七载有余。
  从他们真正结发为夫妻算起,也已是七年之痒了吧。
  这些年,苏铃殊常常觉得心绪不宁,哪怕远在北域,她与夏浅斟依旧有着心
意上若有若无的勾连。
  这种勾连甚至更强于血脉,抹不平,斩不断。
  所以这些年,她把最多的时间用来游历人间,收集人世间的风物事宜,将一
个又一个故事收录在了纸上,在写他人故事的时候,她的心思才可以稍稍宁静下
来。
  而今日,她纸上的故事也快写到了尾声,她心绪不宁起身合书之时,才恍然
发觉,原来这本书甚至还没有名字。
  陆雨柔已然披上衣服,紧张兮兮地看着苏铃殊。
  苏铃殊安抚了一下她,道:「我去圣女宫看看,你在屋里帮我整理下这些年
的书卷,顺序切不可弄错了。」
  陆雨柔用力点头。
  苏铃殊出了门,径直朝着圣女宫奔去。
  圣女宫外已然聚集了许多被异象惊动的修行者,所有人都望着那座紧闭的门
府,神色凝重,见苏铃殊前来,许多知道些秘辛的修行者纷纷让开了道路。
  而那座圣女宫内,水声涟涟。
  琉璃般的穹顶上照下了异彩纷呈的光,水池中的雪莲半含半开,如一只又一
只漂浮着的小小孤舟。
  那层层叠叠的涌泉之上,六十四瓣莲花的石座间,两个衣衫半解,各自伸出
一只手,捧着一本金书,那金书缓缓翻着页,已然要接近尾声。而这相互依偎的
身影也已静坐七年,两人神色漠然,无悲无喜,如神人尸坐天上,俯瞰人间阴晴
风雨。
  金书之中,光彩璨然。
  那是一条近乎无边无际的长河,长河之中无水,尽是色彩各异的细微砂砾,
那宽阔长河无限广阔,不知受什么力量牵引,川流不息地向前崩腾着。
  叶临渊在某一颗微小如尘的砂砾中醒来。
  他一身白衣素净,身边一个湖色衣衫的紫发女子盘膝坐着,对着他嫣然一笑。
  叶临渊牵着她的手,洒然一笑,道:「临渊羡鱼,今日终于得见深渊。」
  夏浅斟灵犀一动,会心而笑,楚楚嫣然。
  那粒渺小的砂砾破开之时,整条大河已是入海之渎,长河尽头,虚无缥缈,
无数星辰高悬天幕,其间火光如流,吞吐明灭,星璇列次,犹似涡轮,星海浮尘,
如斑斑锈迹,举目漆暗,深邃不可知。
  那条宽广连绵,如巨龙蛰伏的长河流到此处,也显得无比渺小,如世间的花
开花落般不起眼。
  叶临渊望着那片广袤虚空,轻声叹息:「魂归星海,终究不过人们美好的愿
景,事实上大道无情,宇宙无限,天地至理客观而冷漠,我们存在世间,看似穿
越了重重叠叠的囚笼枷锁,实际上也不过是与那亘古不变的规律做一个妥协罢了。」
  夏浅斟浅浅一笑,道:「许多人走到大道尽头,或许都会作此观想。」
  叶临渊俯下身,捧起一握砂砾,七彩的沙子自指间流泻而下,落如细雪,他
无奈道:「人力有限,苍天无眼,纵使经历三万年千秋,将世事炎凉翻覆千遍,
最终逃过了儿女私情,七情六欲,也不过是落到了一个更大的囚牢罢了,反反复
复,超脱不得。」
  夏浅斟牵着他的手,如趟水过河般陪着他缓缓前行,她轻声道:「所以许多
人修力不成,便开始静而修心。」
  叶临渊点点头:「有人察万事万物如秋毫,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有人渐老
渐成,从心所欲,行事不羁又在规矩之内,有人洞晓天地规律,却太上忘情,生
而为人却形同草木,千万年来,无数往圣先贤立论立言,皆有大道理,只是即使
所有的人类学说加起来,放到这片广袤虚空,都显得这般禁不住考量啊。」
  「年轻时,我曾想过一剑破万法,开山断水,降妖镇魔,人间无敌之后仗剑
飞升,周而复始,直至成就大道。」
  夏浅斟明白他的心思,道:「所以这本金书的结尾,那一位要给你看这幕域
外虚景,打消你出剑的念头。」
  叶临渊笑道:「也枉费他百般心机算计我,但事实上,七年之前我便想明白
了,既然生于人间,何必断情断念,我出剑无碍本心,纵是这方虚境寰宇又如何
呢?」
  夏浅斟婉然一笑,握紧了他的手,依偎在他的肩头,道:「总之你要去哪,
我都陪着你便是了。」
  叶临渊将她揉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大河奔腾不息,相拥的男女冲入那
片星辰漂浮的海洋里,雪白的衣衫与湖色的裙袂纠缠振荡,不见了踪影。
  圣女宫中,翻书声哗哗响起,金光如闪电乍破,照亮四壁,又顷刻暗沉。
  满池莲花尽数盛开,如水面铺云。
  浮屿之外,风雪急转,云海自中心分开,如被一剑劈成两半。
  叶临渊缓缓睁开眼,眼眸低沉,如临崖观渊。
  夏浅斟同样睁开了眼,她慵懒地伸了个腰,衣衫半开,酥乳半露,她醒来之
后便靠在了叶临渊衣襟敞开的胸膛上,如神女醉酒熏熏然。
  「接下来做什么?」夏浅斟问。
  叶临渊毫不犹豫道:「取剑,杀妖。」
  夏浅斟嫣然笑问:「万年幻境,竟未能影响你丝毫?」
  叶临渊道:「我始终活下当下,不曾陷入,谈何执迷?」
  夏浅斟再问:「那若是你的人生可以重来呢?」
  叶临渊想了片刻,道:「我可能会活成他如今的样子,也可能还是这般样子。」
  「但都是我。」
  ……
  林玄言纵剑河山,须臾千里,却始终未能找到裴语涵的踪迹,转眼时近黄昏,
大雪渐止,他不知不觉来到了东岭下的一座小城中。
  天青色的屋瓦斑驳古旧,覆着霜雪,被渐渐亮起的灯火环绕着,大街上人影
稀稀落落,干净的雪地一片茫茫,偶有脚印。
  他从南门入城,缓缓踱步,走过了许多弯弯折折的巷弄,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条年份古老的长街,在他的记忆里,他曾在这里遇到过一个落魄可怜,
自称是赔钱货的小女孩,那是差不多的时节,差不多的雪夜。
  林玄言在巷子外徘徊片刻,忽然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那是长街外新开的一家骨头汤店,此刻正是客人正多之时,馥郁的肉香味隔
了很远依旧勾人食欲,纵使林玄言这般的修道之人依旧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他卷开店前的帘子,走了进去,点了一大碗排骨冬瓜汤。
  店里桌椅紧张,他便与一对年轻的侠侣并了一桌,那男子眉目英气,衣着素
朴,一柄长剑搁在桌上,女子则是一身红色衣袄,刘海齐眉,秀气漂亮。
  不多时,一个绘着青花侍女的大碗端了上来,碗中汤汁快已快漫上碗沿,那
香味浓郁的骨头汤上覆着翠绿的葱花,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此刻他以术法易容,看上去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普通客人。
  在失昼城三年,堪称茹毛饮血的三年,他也偶然会怀念起轩辕王朝的美味,
纵然他早已无需饮食,吐纳天地灵气便可存活,但渡尽劫波之后尝到故乡饭菜,
始终是种难得的享受。
  同桌的那一对年轻侠侣对着这位「晚辈」善意地笑了笑,聊了一番门户师承
和江湖趣闻,林玄言也觉得有趣,在等骨头汤变温之际,与他们聊了一会。
  林玄言一眼便能看穿,眼前的年轻人不过是一对三境的侠侣罢了,但是世间
能修行的人都是万里挑一,他们虽是普通境界,但在普通的小江湖里,也算得上
是一对大侠了。
  两人聊的多是一些江湖大事,关于哪里又崛起了年轻的天才,哪里又有恶霸
兴风作浪,聊的最多的,还是关于最近颁布的新律,男子唉声叹气道,再过一段
时间,入城之后佩剑的长度就都有限制了,走马仗剑都成了奢侈。
  一聊到这位传说中的女子剑仙,那微红袄女子便神色跃跃,她说起最近许多
奸臣横死家中,许多教会掌教被飞剑刺杀,而这些事情,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
许多人都猜测,是那位剑宗的,传中已经迈入了通圣境界的女剑仙作为,是为新
律造势。
  飞剑千里取人头颅,对于江湖中的普通修士终究太过遥远,而关于通圣这个
境界的说法,也是最近才渐渐传开,过往许多小修士,只知九境之上有个化境,
以为化境便是修行的顶峰了。
  接着他们又开始聊起通圣一剑到底有多强。
  那红袄女子认为,通圣一剑少说能毁去好几座房屋。那男子便嗤笑她道行太
浅不敢想,他觉得通圣一剑能将一座没有大阵庇护的城墙斩破。红袄女子蹙眉反
驳,觉得以人力挥剑,怎么可能达到摧城的地步。
  林玄言在一旁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笑而不语。
  那一对年轻侠侣还未这事小吵了起来,谁也说不服谁,那红袄女子忽然望向
林玄言,道:「嗯……这位小哥,我看你身姿稳健,坐姿挺拔,想必也是习武之
人,你来说说你觉得通圣之人一剑有多少威力。」
  林玄言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
  红袄女子也觉得自己是难为对方了,对方显然是还未登堂入室的修行者,哪
里能知道这些呢。
  林玄言喝了口汤,沉吟片刻,不确定道:「一剑摧毁一整座……小城,应该
不在话下吧?」
  男子瞪大了眼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少年人果然年少轻狂,虽
说一剑摧城有些荒谬,但是能有此想说明你心性不错,敢说敢想,将来修行路上
定能走能比我们远!」
  林玄言心想我这还是兜着说的,他只好附和笑道:「承这位兄弟吉言了。」
  骨头汤喝了一半,店家又上了酒,林玄言已经许久年未曾饮酒,委婉退拒,
那一对侠侣都是好酒之人,对饮了起来,酒至半酣,男子忽然捶胸顿足起来,说
可怜自己一生天赋有限,无法目睹剑仙风采,再过一段年纪,就要被逼着回家接
管父亲的布店,青衫仗剑走江湖也只能茶余饭后随口聊聊了。
  同样有着侠女梦的红袄女子也红了眼,这段日子他们一同策马绿林,杀了好
几个匪贼强人,快意至极,只是人终究是要生活的,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持续太久
了。
  林玄言静静地听着他们的酒后醉言,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他伸出手,在男子女子面前以手指轻轻一抹,然后将饭钱搁在了桌上,走出
了店门。
  半醉半醒的年轻侠侣在林玄言走出屋门之后骤然清醒,他们瞪大了眼面面相
觑,男子首先开口:「我……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道剑。」
  红袄女子咽口口水,酒也醒了大半,她心神摇曳,颤声道:「我好像也看到
了。」
  他们看到了一道剑光,起于北漠之疆的苦寒所在,直冲天霄,如大河高挂天
际,奔腾呼啸数万里,贯穿苍茫夜色,一直落到南海之滨,所过之处,星月失辉,
天地如白昼。
  此剑不应在人间。
  两人相对无言,只觉得眼眸明亮,似是还残留着那一剑的残影。
  红袄女子看着桌前不知何时离去的年轻人,和那桌上叠放的三枚银钱,心驰
神遥。
  忽然,他们同时回过头。
  过道的楼梯口想起了脚步声,一个头戴幂篱的白衣女子缓缓走了下来。
  裴语涵一直在二楼喝汤吃酒,此刻已有熏熏醉意。
  她下了楼,走向门外,注意到了那一对侠侣痴痴的目光,心想如今自己头戴
幂篱,白纱拂面,以他们的修为如何能见到自己的面容?
  裴语涵未作多想,走过热气腾腾的屋子,卷起帘子走进了夜色里。
  雪已停下,林玄言拐过了一条街角,鬼使神差地又回到那个巷子里,五百年
的岁月并未能改变太多,一样的老巷,一样的寒雪,墙壁上的新漆剥落了几回,
看着斑驳陈旧,林玄言指间轻轻抚过墙壁,墙漆如雪般剥落了下来,他凭着记忆
走着,来到了某个角落。
  这是最初叶临渊遇见裴语涵的地方。
  左右的人家早已改换了门庭,曾经的那个柴堆也早已不见了踪影,林玄言清
晰地记得这些,也一如当年叶临渊那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他走到角落,靠着墙壁,蹲了下去,抱着双腿,所有的修为如潜鱼归渊般沉
寂识海,他就像一个落魄的少年,迷失在老城的雪夜里。
  当年裴语涵在想些什么呢?
  林玄言身临其境,又仿佛灵魂已经超脱了身体,以客观冷漠的姿态旁观着一
个白衣少年的命运。
  小女孩的想法应该很简单吧,想吃东西,想喝热水,想活下去,想母亲不要
生气,想李家能发现冤枉了自己把自己召回去……想有好心人能收留自己。
  但这些都是奢望。
  如今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身子因为冰冷而颤抖起来,隔了百年光阴,少年
的身影仿佛与当年的小女孩重叠在了一起,他能体会到她的寒冷,绝望,泪水干
涸的眼睛和空坟般的心。
  所以之后她才会心甘情愿做这么多吧。
  当初叶临渊站在她的面前对她伸出手的时候,她便将所有的未来都交付给了
他吧。
  自己终究是比不了的。
  醉意微醺的裴语涵缓缓走过人烟萧条的老街,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远远地望
了一眼那条光线昏暗的小巷,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她身子微微摇曳,缓步拐入了
那条空寂小街。
  她不知道他在。
  他也不知道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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